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外婆

发布时间:2023-02-15

清晨7点,外婆走了,因为照顾的二姨阳了。2023年的元旦,对老人们是一个凛冽的寒冬,据说每个城市的烟囱夜以继日地冒着白烟。那些在宏大故事背后卑微而遥远的叙述,突然就那么真真切切地发生在身边。

我躺在床上,往事如过眼云烟。小时候的印象里外婆总盘个发髻,旧衣裳外永远围着一条黑色粗布围裙。暑假到外婆家是理所当然的事。跟着小舅去打田鸡,同姨姐表弟们在竹园里捉萤火虫,不知人事的孩子对物质贫瘠的感知是愚钝的,三餐总会按时出现。外婆会变着花样弄好吃的,她从屋旁的清水河里捞螺蛳,把屁股剪掉,放上葱姜大火快炒,我们围着旧八仙桌比赛吃五香螺蛳,伴着此起彼伏的吮吸声,螺蛳壳渐渐似小山般隆起;外婆会把蚕豆瓣用油煎得香香脆脆的,装在透明的酱菜瓶里,在我们玩累的时候发几颗给我们解馋;有时外婆去买点肉,包了荠菜馄饨,便会让我用竹竿牵来以算命为生的远房孤寡瞎子老姑婆...

外婆身体很好,唯有牙齿早拔光,配了整口的假牙,每天早晨洗脸前,她会把假牙拿下来清洗,我总喜欢趁机逗她说话,她明白我的小心思,瞥我一眼,含糊地笑骂一声,快速地戴上假牙。我如愿地看到外婆说话时的瘪嘴,嘻笑着跑开,童年的快乐简单而纯粹...

外公去世后,外婆在城里住过几天,就像自由的鸟儿注定无法忍受鸟笼的生活,她宁愿在乡下吃粗茶淡饭,独自生活二十年,大舅实在不放心,搬回去伺候,然而一辈子停不下来的老太太即使九十多岁也闲不住,屋里屋外忙个不停,实在没事,便去邻居家帮剥毛豆,终于不慎摔了一跤,自此瘫痪,甚至连百岁寿辰她也只能缺席本属于她的风光热闹,由小舅在家清冷地陪着...

我回乡下顺道外婆家是极自然之事。每一个来看望的人都会给她出一道“我是谁”的问答题,她就像认真的小学生每问必答,无论对错都会引来满屋的大笑,只是笑声中的欣喜或失落有别。跟外婆最后的对话是10月4日,她已经不识人很久了,然而她却意外地边喊我的名字,边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紧紧攥住我,用布满皱纹闪着泪光的眼睛盯着我一遍又一遍地述说:“她们不要我了,不要我了,你把我放到十字路口碾死...”从她的胡言呓语中我深切地感受到她没有生活质量的痛苦和无助,即便有子女们的孝养陪伴。我无法再与她对视,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走进她的内心,走时我没有跟她告别...

窗外夜色渐浓,明天的太阳依然会照常升起,但已物是人非。我不知道外婆年轻时的模样,从我记事起她就老了,因为外婆是不年轻的。我不知道在重男轻女的年代,童年的她是否得到过父母的呵护?是否也爱去外婆家?是否有过美丽的青春?我的外婆一生到底有怎样的故事?当我想知道她的过去时,已经没有机会了……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小秦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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